一个嫖娼男子的《狂人日记》

望饼

某君，今隐其名，余中学良友；分隔多年，消息渐阙。日前偶闻其一大病；适归故乡，迂道往访，则仅晤一人，言病者其弟也。劳君远道来视，然已早愈，赴单位上班矣。因大笑，出示日记二册，谓可见当日病状，不妨献诸旧友。日记云：
　　一
　　今天晚上，很好的月光。

　　我从红袖飘香洗浴城出来，已是深夜零时了；今天洗澡、按摩、双飞、健身、吃饭、上网一条龙，精神分外爽快。才知道以前三十多年去的小澡塘，多么寒酸；然而须十分小心。不然，那出租车司机，何以看我两眼呢？
　　我小心得有理。
　　二
　　今天全没月光，我知道不妙。早上小心出门，办公桌对面的小李眼色便怪：似乎怕我，似乎想害我。还有七八个同事，交头接耳地议论我，张着嘴，对我笑了一笑；我便从头直冷到脚根，晓得他们已经知道我去洗浴城的事了。
　　我可不怕，仍旧走我的路。大门口两三个门卫，也在那里议论我；眼色也同单位的同事一样，脸上都影影绰绰地写着坏笑。我想我同门卫有什么仇，他们也这样。忍不住大声说，“小伙子，说啥稀罕事呢！”他们立即就散了，两个还跑到大门两边，站得笔直笔直的，脸色也刹时凝重。
　　我想：我同小李有什么仇，同单位的人又有什么仇；只有今年夏天小李老放臭屁，我和同室的人要求他到门外去放，或者调成震动的，小李很不高兴。一定是他，约定几个同党，同我作冤对。但是门卫呢？我们可是说过的话没有5句，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，似乎怕我，似乎想害我。这真叫我怕，叫我纳闷而且伤心。
　　三
　　晚上总是睡不着。凡事须得研究，才会明白。
　　他们——也曾在办公室议论过离婚同事的，也曾相互交流过黄色段子的，也围起一起看过色情网站的；他们那时候的脸色，全没有昨天这么窃喜，也没有这么暗藏坏笑。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个女人，打他老公，嘴里说道，“你个挨千刀的！整天钻在洗浴城里泡妞，骨头都泡软了！”她眼睛却看着我。我吃了一惊，遮掩不住；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，便都哄笑起来。
　　我回家，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；他们的脸色，也全同别人一样。进了书房，便反扣上门，宛然是关了一只鸡鸭。这一件事，越叫我猜不出底细。前几天，几个人打麻将，说起洗浴城的事，说市里几个都有小姐搞特殊服务，有人因此得了艾滋病，还有一个著名的演员被人偷录了嫖娼录象，后被人敲诈，我插了一句嘴，东南西北四个人便都看我几眼。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，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。
　　想起来，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。
　　他们说别人，就未必不会怀疑我。
　　你看那女人“泡妞”的话，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，明明是暗号。我看出他们话中全是毒，笑中全是刀。他们的牙齿，全是白厉厉的排着。
　　四
　　早上，我静坐了一会儿。老婆送进饭来，一碗菜，一碗蒸鱼；这鱼的眼睛，白而且硬，张着嘴，同那一伙议论我的人一样。吃了几筷，滑溜溜的便把他兜肚连肠的吐出。
　　我说“老婆，我发烧了，闷得慌，想到外面走走。”老婆不答应，走了；停一会，可就来开了门。我也不动，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；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。果然！我老婆引了一个老头子，慢慢走来；他眼皮盖着眼，怕我看出讥讽，只是低头向着地，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。老婆说，“今天请何先生来，给你诊一诊。”我说：“可以！”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江湖上治疗性病的！我嫖娼了不假，但我戴着安全套，自然也不怕；老头子坐着，闭了眼睛，摸了好一会，抽了我的两滴血，呆了好一会；便张开他鬼眼睛说，“不要乱想。想吃啥就吃啥，静静地养几天，就好了。”
　　不要乱想，想吃啥就吃啥，静静地养！医院的大夫不都是这样安慰行将就木的人嘛，看来我的病不轻，难道和戴安全套小姐发生关系，也能得上爱滋病吗？
　　五
　　黑漆漆的，不知是日是夜。邻居家的狗又叫起来了。
　　狮子似的凶心，兔子的怯弱，狐狸的狡猾，……
　　六
　　忽然来了一个人；年纪不过二十左右，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，满面笑容，对了我点头，他的笑也不像真笑。我便问他，“爱滋病确诊了，对么？”他仍然笑着说，“你又没有嫖娼，又没有输血，怎么会得爱滋病。”我立刻就晓得，他也是一伙，便偏要问他。
　　“对么？”
　　“这等事问他什么。你真会……说笑话。……今天天气很好。”
　　天气是好，月色也很亮了。可是我要问你，“对么？”
　　他不以为然了。含含胡胡地答道，“不……”
　　“不对？爱滋病的症状就是发低烧，我的低烧怎么一直不退？”
　　“你绝对没得爱滋病……”
　　“没得爱滋病？我的舌头也发白了，浑身没有力气！”
　　他便变了脸，铁一般青。睁着眼说，“你感冒了，感冒就这样……”
　　“你没有感过冒吗，你能长时间发烧吗？”
　　“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；总之你不该说，你说便是你错！”
　　我直跳起来，张开眼，这人便不见了。全身出了一大片汗。
　　七
　　大清早，去寻我大哥；他立在堂门外看天，我便走到他背后，拦住门，格外沉静，格外和气的对他说，“大哥，我有话告诉你。”
　　“你说就是，”他赶紧回过脸来，点点头。
　　“我只有几句话，可是说不出来。大哥，我就是洗个澡，没有做那龌龊的事情，你说怎么会得上爱滋病呢。我既然得了，就不怕，现在很多地方都有阳光家园，免费收容爱滋病的，既然你们都不让我上班，就让我去那里好了。”
　　当初，他还只是安慰，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。大门外立着一伙人，探头探脑想要进来。有的是看不出面貌，似乎戴着大白的口罩；有的是仍旧青面獠牙，抿着嘴笑。我知道他们现在都害怕我了，怕我传染给他们爱滋病病毒。
　　这时候，大哥也忽然显出凶相，高声喝道，“都出去！疯子有什么好看！”
　　八
　　太阳也不出，门也不开，日日是两顿饭。
　　已经一个星期了，我生不如死。瞒得了一时，瞒不了一世，单位的人知道了，自己怎么做人呢。还有那正在念小学的孩子，身体蹒跚的父母……
　　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，劝大家洁身自好，感情不要出轨，身体更不要出轨。
　　九
　　我又到大医院去化验血。
　　一个人偷偷去的，我跳窗户下的楼。看到诊断书，就像看到了死刑判决书，我双手发都抖，将纸摇得哗哗响。我闭着的眼睛很久很久才敢睁开，我知道结果检测结果显示哪个位置，尼采说过，自从厌倦了追寻，我已学会一觅即中，自从35岁后成了医院的常客，我已经学会了快速看诊断书。
　　字体不大，却很清晰，HIV，阴性。
　　也就是说，我没有感染爱滋病。
　　天好象一下子变得很蓝，很蓝。
　　十
　　没有嫖过娼的男人，或者还有？